沈天霜半月前就已听说了皇帝在宫中马场被疯马所伤,独居未央宫静养的消息。

    皇帝待在未央宫中养伤,不能到玉华宫中探望,这正合了沈天霜的心意。自沈天霜入宫以来,对朱云若可说得上是时时防备处处留神,就连封侍当天他都忍不住向上天祷告许久,祈求皇帝能在晚上放他一马,不会临幸他。

    或许是上天看他可怜,竟真让皇帝在他封侍之后不久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为此沈天霜这段时间能暂时松了口气,每天的日子也过得颇为闲适,只是难为了个对朱云若忠心耿耿的亭晚。

    亭晚被朱云若安排到沈天霜身边服侍后,才知这位与自家公子样貌几乎一致的昭皇侍实在是讨厌皇帝到了极点。平日里他在沈天霜面前若是不经意的提起皇帝一个字,他都能马上沉下脸去半天不搭理自己,所以此次皇帝受伤,亭晚虽然内里心急如焚,但未曾得到沈天霜首肯,也不敢擅自去未央宫中请安。他也曾明里暗里示意沈天霜数次,身外皇侍,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皇帝一番,而沈天霜在被他惹恼之后,冷言戳破了他的心思,直说他若真舍不得皇帝,大可重回到未央宫去伺候,往后不必再留到玉华宫内,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叫人看了讨厌。

    被沈天霜这样一唬,亭晚终是不敢继续多嘴一句,不过看样子,今天也该是忍到了极限。他早上侍奉沈天霜用膳时,一连打碎了四五个碟子,干活时又相当心不在焉,被滚沸的热汤烫红了整个手背都不觉得疼。

    沈天霜见亭晚这样,终归还是有些不忍,他憎恶朱云若是一回事,亭晚与朱云若主仆情深又是另一回事,他没必要将自己对朱云若的感情强加到亭晚身上。

    虢阳侯犯事之后,府中奴仆皆被判了流刑,是朱云若将亭晚救下来收进府中且让他伴在陈小宴身侧。如今陈小宴已死,亭晚在这世上只剩朱云若一个可以亲近之人,对她百般牵挂也属必然,自己又何必真的在此事上苛待亭晚,让他不能心安呢?

    于是沈天霜思虑半天,在用过午膳后将神情低落的亭晚召至身前,冷冷交待道:“你一会去小厨房吩咐厨子做些皇帝爱吃的东西送到未央宫去。”

    亭晚一时睁大了眼,满是不可置信,良久后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急急追问沈天霜道:“那……那昭皇侍您呢?”

    “我乏了”,沈天霜坐在塌上用手轻捏了下额角,颇为困倦的说:“想要休息一会儿”。

    亭晚还是没敢动,他站在原地使劲眨眨眼,又沉默半晌,才有些不确定的问沈天霜道:“昭皇侍……您……您真的肯让我去未央宫中见陛下?”

    “你再如此多话就真的别去了”,沈天霜横了亭晚一眼道。

    “您别生气,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亭晚喜出望外,向沈天霜谢过恩后,一路蹦跳着向外走远了。

    亭晚动身去未央宫不久,沈天霜正准备歇午觉,忽听窗外淅沥下起雨来。天色阴沉,沈天霜在寝殿内待得烦闷,便走到窗边支起了窗,坐到一旁看起雨来。

    卫国禁宫虽建在长京,但宫内建筑风格变化多端,不只一味按照传统宫殿样式制成。沈天霜如今所居这座玉华宫,格调精致,装潢考究,院中设着小桥流水,墙外栽种翠柏青松,细品之下,倒也颇有一番江南雅韵。

    沈天霜自幼在毗邻塞外的燕州长成,见得多是大漠孤烟,长河日圆这样的豪迈景色,如同现下眼前这般与边城迥异的好春美景,还是头一回见。细雨如织,落在飞檐古瓦之上,院中清池波面不时震荡几下,惹得池中数尾红鲤纷纷游到石下躲避,沈天霜见了,不自觉有些痴了。

    沈天霜正看眼前雨景看得有趣,却听身后殿门被人拉开,有名宫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小心将手中茶盘放到几上,不敢再打扰他兴致,低声问安后离开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窗外雨势渐大,斜风卷着滴雨越窗刮到沈天霜脸上,激得他冷冷打了个寒颤,这才意味阑珊的关好窗,准备上床歇息。

    沈天霜从凳上起身的瞬间,目光从方才那宫人端来的茶盏上一扫而过,随后抿起唇来沉默许久不语,再三确信殿中并无其他人后,伸手从盘中取了一只木制的芙蓉花簪放到眼前仔细端详。他左手拇指先是在花蕊部位轻按一下,再用右手两指捏住簪子尾部旋转几下,将它卸了下来。

    沈天霜倾斜簪身,让藏在里面的纸卷顺势滑到自己掌上,打开看过后吹起火折子点燃它看它烧成灰烬。

    而后他思量片刻,走到床前放下床帏,又换了套低等小侍穿的简朴宫服,拿起油纸伞,趁着玉华宫众人闲聊打瞌睡的功夫,自倒夜香专用的偏门处小心走了出去。

    沈天霜在宫中行了半天的路,期间在绕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巨大假山时还滑了一跤,险些摔倒在四周种着花苗的湿滑泥水里。

    等他终于赶到那张纸条上所写的地点时,已侯了他多时的女官容芳急忙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