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后，六部开张。诸位同僚皆是珠圆玉润、懒洋洋的，下衙后头一件事便是收拾收拾，准备走人。
只除了倒霉催的水部。
要我说，这也真是个命途多舛的衙门：先是太祖以前朝为鉴，扩充水部来维护河道；再是景帝时的外戚乱政，不知哪个鬼才发现不同年份的筑堤费用浮动很大，以致水部年年筑堤，好给大家一个贪墨的名目；到了本朝，该部门已成为名副其实的“水”部，人员较太祖时翻了两番，三步一个公子哥儿、五步一个关系户，光郎中就有三个，终于惹了众怒。
遂从地方拉人手，重组了个“一郎中一员外三主事”的标准水部，照常勘探全国水道。
嗯，五个人。
“所以说，实务多是非。”王遗朱评价道，“工部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我道：“那你把我捎进去？”
他道：“江河党争，有油水的缺儿都要经过一番撕扯，你若想再做几年青天，我也没意见。”
江党便是促成水部减员的那一伙，以中书令李肃为首，逮着大族子弟就咬，我那岭南啖荔枝的座师亦是江党手笔。至于河党，则是以侍中崔弘道为首的地方豪族，比如崔弘道本人就出自清河崔氏、左仆射王芳出自琅琊王氏。这一党虽属同道，却以门第分贵贱。王遗朱的蔚县王氏乍一看是王大人远亲，实际上两族八竿子打不到一块，这就导致他跟着河党混，只能凭借姿色捞个礼官，不出意外的话，死前封个尚书就到头了。
可见为臣之路，哪有什么青云坦途？也只有龙椅上的那位，才能不受辖制地玩转权术、游刃有余了。
王遗朱道：“行了，操心这些做甚？吃你的饭去。”
王遗丽为我盛了汤，说道：“河党树大根深，江党也不是吃素的，我等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王遗朱道：“去年之前或可如此，今日的朝堂却是两头不沾、两头得罪。无非落得个去官归隐的下场，只是哥哥甘心么？”
王遗丽一怔，苦笑道：“是了，只有弟弟位高权重，我才不必守些世俗的女子规矩……”
察觉到他话中的自嘲之意，我越发闭紧了嘴，生怕触到谁的霉头。
王遗朱却目露忧郁，叹道：“连日多梦，常梦见哥哥以箸沾酒，畅然而笑。如今再没有那么快意的时候了。”
王遗丽无奈：“一大把年纪，笑起来能和年轻时一样吗？”说罢给弟弟也盛了碗汤，还夹了个鸡腿。
王遗朱笑眯眯受了，又提起清明的安排，三言两语之间，恰是一片和乐融融。
不愧是兼理外交的礼部，人之喜怒好恶，就如牵线木偶一般尽在掌握。我默默垂头，腹诽：妖孽。
又想：世间多有恃宠生娇的砣，不见畅然而笑的秤。哥哥笑不出来，还不是因为你这逆子。
大约崔大的挑拨终于生效，抑或是我后面终于松了，近来房事渐少，姜老爷在府里越发像个管家。截然相反的是王氏兄弟，这俩人岁数加起来都小一百了，竟还如同老房子着火一般，一点就着。
譬如早起上朝。
先是王遗丽：“起床啦阿朱，再睡下去太阳晒屁股啦。”